邓玲玲 ｜ 总要有一粒星光像祝福 落在没有握过爱情的手上
白蝴蝶
风凉了
一只白蝴蝶
朝西边的方向飞——
拉痛了风的经络
他认识那只蝶
前天赶路时擦肩晃过
昨天发愣时又见
总是在黄昏寂寂的时刻
白蝴蝶
跌跌撞撞地在坟冈上环绕
薄翅膀提着一只黑沉沉的篮子
里面装满了
不知是哪些生者的凄苦
无言
天上有一颗星星
藏着谁的目光，泪水，呼唤？
星光滑下，飘落
寂静里——
破衫，草帽
握的镰刀，踏的尘路
心上的海水，水上的火苗
全都染上了一层金黄清亮的颜色
连同一个又一个
冷风里被街灯拉长的
浑浊晃荡的影子
也被星星捧起，叠放于夜幕下
含露的野菊身旁
这一刻
相信有这一刻——
一个劳苦的人死了
某年某月的某个时辰
一缕霞光
串联起他生前的劳作，瘦脸、喘咳和叹息
就像故园的胸脯
悬挂花絮，流水，稻粒和柳哨
南风摇荡，漫不经心
大地空旷而又清寒
一粒泥土薄雾中抬头
一只虫子霜草上翻响
今日的早晨预示着安祥
味 道
我要到一个草垛的红晕里去
静静地只是坐在那里
就像坐于一个土坎，望着天边云霞
轻歪着头，舒畅地垂下双脚
我身上一无所有，只藏着一个苹果
把它切成四瓣——
太阳，月亮，草垛，我
我们都一起静静地嚼着
这个穷孩子带来的味道
落日是镜子
总有某个季节，某些黄昏
落日是一些坟墓的镜子
此刻，要说的是
一座书生的草墓，正对着这面落日
圆圆的镜子，血一样殷红的镜子，榴花一样盈硕的镜子
照着墓上蒿草，照着蒿草之碑（墓头没有石碑）
坟内书生的眼睛，白骨，青灯，黄卷
也被照成一片绯红的波浪
霎那，书生在落日镜子里复活
像一条春蚕蠕动，翻身，舒展
他终于站立起来，越来越像个书生
他挥笔——把自己清瘦湿润的名字
题写在落日上
总要有
总要有一些雨丝飘得更远
擦亮穷人和富人家的屋顶门檐
总要有一些叶子黄去又长出新的叶子
总要有一些鸡块乐地把蛋生到人家的窝里
总要有醉汉打着饱嗝说着酒话
把电杆和月亮抱成老婆
总要有胖子，瘦子，瘸子，美女在同一条街上
迎面相熟又彼此陌生
总要有一粒星光像祝福
落在没有握过爱情的手上
一抹苍山
一抹苍山的起伏，沉静
要配上茅屋、炊烟的淡定
一朵花的红艳，紫白
要配上一个独行人的泠泠暮晚
松树下祖父的尸骨早已腐烂
低矮的草坟正抓住一条小路倾听
唱歌谣的人面目峻峭
依然是他胡须挂满冰渣的子孙
风年年给原野布满寒凉也布下泉水
山坳里的灯盏仿若河流的眼睛
朝一朵野花低下头去
朝一朵野花低下头去
让它的气息环绕草帽
朝一朵野花低下头去
让它看你的眼睛，瘦脸，还有汗滴
让你的衣衫签上它的名字
朝一朵野花低下头去
你一天的劳作就伏在它的小手
它指给你重新看这黄昏，霞云
接下来的月亮，星光
朝一朵野花低下头去
它送你一只星光编的篮子
说有一缕淡蓝的烟霭
会把你拽往幸福的山中
穿草鞋的太阳
穿草鞋的太阳
起床了
他的劳作，一个荷塘连着一个荷塘
千千万万个荷塘
太阳只用一株荷泄露他劳作的奥秘
再用所有的荷擦亮天下的茅屋
和穷孩子的脸颊
看啊——大大小小的草鞋，大大小小的波涛
顶着荷花蜂涌
飘
一茎芒花孵着一粒蓝光之卵
一条 秋江只剩两袋干瘪的乳房
芒花飞
芒花回头望——
只见苍空两道皱纹
一前，一后
赶着
孔雀的雾，玫瑰的浪
也迁往异邦
这件最小的
世事很多
我只想说其中最小的——
一片叶子托着一只虫子
虫子死去，叶子凋萎
落叶成了虫子的坟墓
阳光，月光，雨雪
又成了叶子的坟墓
世事很多
记住这件最小的就好
邓玲玲，江西高安人，江西省作家协会会员，有诗见《诗刊》、《星星诗刊》、《星火》等刊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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